餐桌不大，擺盤卻有腔調。桌中間最大的盤子里🐂是一條黑色的清蒸大鳊魚，周圍的小盤子里葷素搭配，擺了一圈，分別是翠綠的西藍花，紅色的油爆蝦，白色的芋艿、黃色的涼拌海蜇頭、紅色🤞🎦的油炸花生米，咖啡色的八寶鴨，褐色的四喜烤麩，黃色的咕咾肉。方自歸看著五顏六色的一桌子，真真感覺到了濃濃的年味和濃濃的口水。

    席媽媽養(yǎng)的那🌇🃏只白貓爬了過來，席爸爸從盤子里撿了塊肉丟給它。今天過年🆒，貓也要與人民同樂。

    席爸爸端起酒杯道：“東海從來沒請人到家里吃過年夜飯，今天請你小方來，說明你和我們🌞東海是好朋友。小方，在這里，就像在自己家一樣，不要客氣啊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也端起酒杯，“謝謝叔叔！”

    抿了一口黃酒，方自歸放下酒杯，感到有些慚愧。席爸爸說自己和席東海是好朋友，可是因為席東海眼珠子轉得太快，方自歸從🈚🤩來沒把席東🎷海當過朋友，只當他是普通同學。

    “吃菜！”席爸爸笑道，夾了塊鴨肉放入口中。

    席媽媽還在灶間，方🐠🚮📞自🐸📞歸沒有動筷，道：“阿💁姨還沒來，等一下阿姨吧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話音剛落，灶間里就傳來席媽媽的聲音：🔺♐🕉“不用等我，炒完最后一個⚡💾🧙菜就來了?！?br/>
    看來👅📹，房子🚢⏺小也有一個好處，就是信息交流比較順暢，在餐廳、客廳、臥室三合一的房間里小聲說話，廚房和衛(wèi)生間的人能馬上聽見。方自歸的腦海里，突然浮現(xiàn)出一個大逆不道的問題：叔叔阿姨晚上要是想親熱一下，這兄弟倆兒——

    “啟動??！愣著干什么？”席東海道。

    方自歸收回凌亂的思緒，把注意力放回到餐桌上，心📨里對🏠🍘自己下達了“開整”的命令。

    不一會兒，席媽媽端著一盤黃芽菜炒年糕入席。席媽媽道：“小方，多吃菜。鍋里還燉著雞湯，桌子小不端上來了。你現(xiàn)在要喝雞湯嗎？我給🚵你盛一碗？”

    方自歸已經(jīng)很久很久沒喝過雞湯了，騎了一個多小時自行車到這里吃飯，確實打算盡興而歸。方自歸把自己的小碗遞給了席媽媽，不一會兒，席媽媽就端著一碗湯回到飯桌，🔰🍄湯里面還有幾塊雞肉。🚰🍳💍方自歸接湯，笑道：“阿姨，這些菜真好吃，您的手藝真好！”

    席媽媽得意一笑，“阿姨手很巧的。阿姨在廠里，也是高🛸級焊工嘞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頗為意外，想⤴不到焊工也有女的，看來上海的職場上，婦女不止能頂半邊天。

    席😩爸爸搶功道：“八寶鴨🐲🧓🎎、清💱🙉蒸鳊魚是我做的?！?br/>
    八寶鴨是硬菜，應該比炒年糕更考驗廚藝，說明在上海人的家里，婦男也不止能頂📑👬半邊天。

    方自歸索性一起贊揚：“叔叔阿姨都好能干?！?br/>
    席📮🏵媽媽笑道：“除了海蜇頭是熟食🍨📊🚑店里買的，其他都是自己燒的?！?br/>
    席爸爸💸🏷道：“😱年夜飯，我們喜歡自己做。雖然辛苦一點兒，但是實惠，比飯店里便宜多了。小方，這個八寶鴨你吃吃看，味道不比飯店差的?！?br/>
    方自🚋歸第一次吃八⚾♎🙁寶鴨，無從與飯店的八寶鴨比較，只好附和地點頭。

    席媽媽問：“小方，你們年夜飯通常吃什么？”

    方自歸正大嚼一塊鴨肉，聽到提問，趕緊三下五除⛵二咽下肚，道：“在東北的時候，吃餃子。后來回到四川，吃湯圓。菜嘛就是香腸、臘肉、燒白、粉蒸肉什么的。我們那兒🎻沒海，海鮮是沒有的?！?br/>
    席媽媽道：“我們過年吃年糕。年🌁🚬年高嘛，討🆚個好口彩?！?br/>
    席東海道：“餃子像元寶，也算好口彩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問：“是不是🔘🌅這些🤯👑菜都講究什么口彩啊？”

    席爸爸道：“是啊。你⛴👲🥍知道為什么要燒這個蔥油芋👻艿🆒嗎？”

    方自歸搖頭，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席爸爸道：“因為‘除📐夕吃芋頭，一年四季不犯愁’。再說這個豆芽，豆芽都是🔩🌧要發(fā)出來的，口彩就是‘發(fā)’。這個花生，我們上海人叫長生果，口彩就是‘長生’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🕣🐭🍝正好夾了一筷子四喜烤麩🔥💳，便問：“這🙇📺🐼樣啊，那這個東西的口彩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席爸✔爸道：“烤麩沒有口彩，但過年🕣🍒🙉要吃烤麩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問：“什么原因呢？”

    席東海笑道：“因為這道菜有油水??！”

    席爸爸道：“做四喜烤麩，特別費🎠油。以前油少啊，像海東讀幼兒園小學辰光，每人每月只有幾兩油，吃烤麩先要攢夠油票。過去呀，缺油水，🤡吃烤麩就是過年，過年一定要吃烤麩?！?br/>
    原來，烤麩不是過年討口彩，而是過年解口饞。席媽媽道：“要感謝***??！現(xiàn)在想吃烤麩隨時可以吃。🛴”

    方自歸覺得有趣，便和🔺💸➖席東海一家人邊吃邊聊，話題從重要的吃飯問題到重要的國際局勢問題。席弟弟起身去🍯🃏🤣衛(wèi)生間時，碰倒了放在地上的黃酒瓶，話題又轉移到了重要的房子問題。

    席媽媽道：“上海人為什么🕕🗾🙂大部分晚婚，因為沒房子。想租房子🛸📸都沒處租，沒人家里有多余的房子可以租給你?！?br/>
    席🍨🐂🤑爸爸道：“我一個同學，家里總共十二個平方，三🥖😈🚌對夫妻🚔🎖住在里面，到了晚上只好東一塊西一塊拉布簾子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驚駭?shù)溃骸斑@么夸張??！那叔叔阿📖🌑姨這套房子還🛸🏰算好的了？”

    席爸爸道：“廚衛(wèi)獨用，當然算好的。”

    席東海道：“和以前比，好太多了?！?br/>
    這種居住環(huán)境，竟然還是經(jīng)過大力改善⏰📆的。方自歸好奇，問：“以前是什👿⌛么情況？”

    席東海放下筷子，憶苦思甜道：“😽以前我們住南市區(qū)，老弄堂，只有九平米。廚房在走廊里，廁所沒有，只能靠馬桶。隔壁晚上小便，尿滴在馬桶上，都可以把你吵醒?！?br/>
    方自歸饒有興致，👝🐄問：“那后來怎么改善的呢？”

    “換房?！毕职值?#128250;🆙，“八十年代辰光，上海自發(fā)形成了十幾個馬路換房市場，普陀區(qū)就在曹安房管所門口。下班以后，這些馬路換房市場就擠得水泄不通。有些人腦子活絡，專門出售各種換房信息，三毛錢一條信息。也有些房東不通過中介，直接把自己的換房信息貼在路邊兒的電線桿上。我這套房，信息就💜⛸是這么來的。當時我是二調一，用南市九平米的一間房和盧灣六平米的一間房換個廚衛(wèi)獨立，離單位近的房子。我去了很多次馬路市場，🕋✨才終于換成了。”

    方🤟🔸🥫自歸心想，有意思，這🥙🏻💹不就是傳說中的物物交換嘛。原來這么原始的交易方式，在計劃經(jīng)濟時代還可以創(chuàng)造這么大價值。

    “和房東第一次見面，老有勁了?！毕?#127758;爸爸接著說，“我們沒見過面，所以我們在電話里約好。我戴一頂帽子，手里拿一份報紙，他背一個印著**頭像的帆布書包，手里拿一個飯盒，就是我們的接頭暗號。到了約好的時間，我就在馬路市場的人群里看來看去，終于看到一個背書包拿飯盒的人。我走到他跟前，我看他，他看我，然后他說了一句：‘曹楊新村’。我明白了，就是他！”

    沒想到，在已經(jīng)完成了🥐💸🎾新民主主義革命后的八十年代，兩個換房人的見面，搞得好像我黨㊗😎🛺地下工作者在白色恐怖時期的秘密接頭。

    方自歸舉杯，“祝叔叔阿姨新年快樂！”

    席東海舉起杯跟方自歸碰了下杯，“干！為了🎁我們明年合作愉快！”

    方自歸一下子明白了，席東海為什么要請自己吃🌶😜年👙🧜🔭夜飯📸。

    年初一，方自歸在羅布宿舍里吃完午飯，便回到自己宿舍，坐在被窩里看詹姆斯的《真理的意義》。自🔷😅🎵從莞爾提出爭取獎學金的要求，方自歸再沒看過那些“沒用的”哲學書?？砂凑樟_素的《西方哲學史》，方自歸只剩下詹姆斯和杜威的代表作還沒看過，就打算這🐔個寒假把詹姆斯和杜威的書也看完算了。

    方自歸一頁一頁翻著書，看著看著，睡著🐍了?？梢娺@本介紹實用主義的哲👍⌛⛎學書，至少在催眠方面有🧓較強的實用性。

    正做著白日🤚🎟💂夢，一陣敲門聲把方自歸吵醒。方自歸睜開眼睛，心想大概是老鄉(xiāng)找自己打牌，便睡眼惺忪地打開門。誰知開門后立即眼前一亮，原來站在門口的不是老鄉(xiāng)，是莞爾。

    莞爾笑道：“新年好！”

    方自歸有些意外🙁🏠，“你怎么🏖📘……今天😀大老遠的過來。”

    莞爾微笑著，“看看你啊，不歡迎嗎？”

    方自歸笑👦🧚🌕道：“歡迎歡迎🐧，想看隨時來。🤽🦇嘿嘿，永久性對你免費開放?！?br/>
    “順便看看你有沒有什么不軌行為?！?br/>
    “我哪敢有什么不軌行為啊？大過年的?！?br/>
    “你今天都干什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😙昨晚跟老鄉(xiāng)一起看春晚看到很晚嘛，今早睡了個懶覺。起床后去菜場買牛肉，中午和老鄉(xiāng)燉牛肉，吃飯。🏯🕕吃完飯我就回宿舍看書了。”

    “看什么書？”

    糟糕，方🙇🙂自歸心想，🔤這下有破腚了。可詹姆斯的書就扔在床上，這時候隱瞞可能會露出更大的破腚，還是坦白從寬吧。方自歸只好把《真理的意義》遞給莞爾。

    “又看這種沒用的書！”莞爾翻了幾頁，就形成了對一本哲學書🤬的判斷，可見她的思維比哲學家的思維敏捷。

    “怎么能這么說呢？這是一本介紹實用主義的書，你看👼🍗看目錄……是吧？這是很實用的主義??！怎么🤼能說沒用呢？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用？考試會考嗎？”

    “果果，你聽我說🐯哈。我整整一學期就一本閑書都沒看過，但寒假不一樣。你想啊，現(xiàn)在全都是專業(yè)課了。上學期🔗👙結束的課，我不用復習👫，因為下學期不考。下學期要考的課呢，我沒辦法預習，因為我連書都沒有。所以，寒假可以放放風的嘛?！?br/>
    “你不🍡能學學英語？英語比你的實用⛏😗主義實用吧?！?br/>
    “實用主義不是我的呀……不過你說得對，我……明天起我每天抽時間學英🗺👐🗣語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莞爾完成了對方自歸的檢查和督導，就和方自歸一⛲❌起到🥛🌒🔓校園里散步。散完步，兩人又回東八🏣👥👘樓。這時，太陽剛剛西沉，宿舍樓里安靜極了，兩人向走廊盡頭走去，聽得到自己清清楚楚的腳步聲。

    打開宿舍的門，室內已經(jīng)很暗。方自歸把燈打開，莞爾卻把燈關上了。方自歸道：“怎么……現(xiàn)在就回家？現(xiàn)在❣還早啊。”

    莞爾道：“誰說回家啦？燈太亮了?！?br/>
    方自🆙⛹歸擁抱莞爾，出人意料地，莞爾把方自歸推開。接下來發(fā)生的事情，更加出人意料。

    莞爾沒有再說話，🔱🚁🤘默默地把羽絨服的拉鏈拉開，脫下羽絨服扔到旁邊床上。然后她松開鞋帶，脫下了鞋，再把圍巾也扔⛩⭕到一邊兒，毛衣從下而上退了出來，脫下毛衣的莞爾甩了一下頭發(fā)，把發(fā)卡取下來放在桌上。然后她脫長褲，脫內衣……

    方自歸目瞪口呆之余，心里暗暗肯定寒假不回家的決定，并且深深地🔦🤑覺得，真是每個寒假，都有令人刻骨銘心的事情發(fā)生🚡♑?。?br/>
    莞爾🔚連襪子都脫掉了，終于完整地一絲不掛地呈現(xiàn)在了方自歸的面前，像一個白玉雕成的女神。

    今夕何夕，見此良人。